开卷 走近克尔凯郭尔

(刘邦春、田王晋健主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23.1)中,克尔凯郭尔作品著名译者沃尔特·劳瑞以引人入胜的笔法,娓娓道来这位丹麦黄金时代的思想巨擘、现代存在主义哲学之父的人生际遇与创作经历,从中可以洞见克尔凯郭尔充满内心矛盾的情感生活如何深刻影响了其思想与创作。

虽然S.K.(索伦·克尔凯郭尔)来自一个身体健壮的民族,父母都是来自日德兰半岛西部的农民,这是丹麦最纯粹的丹麦人血统,但是这个家庭的大多数孩子的早逝表明,他们的身体很虚弱。S. K.当然是一个未老先衰的孩子,他的身体与他的头脑不相称,这令人深感遗憾。但是除此之外,这个家庭还有精神不稳定的污点,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父亲的忧郁,也完全可以解释他的哥哥彼得·克里斯蒂安的忧郁,它如此接近于精神错乱,以至于后者不得不辞去主教的职务。彼得已经竭尽全力地对抗父亲认为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的错觉,他自己也成了同样的错觉的受害者。彼得的儿子因为精神错乱被关进精神病院里,但是他风趣地说,“我的叔叔是或此或彼,我的父亲是兼而有之,我是两者皆不是”。S.K.的另一个侄子几次受到精神错乱的侵扰,他在有一次犯病时自杀了。

很自然地,人们会提出一个问题,即S. K.是否完全精神健康。他会说不——但是他会补充说,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精神健全的。他认识到,他年轻时反叛父亲和上帝的时候,他若干次“处于精神错乱的边缘”,担心自己真的会精神错乱。他好几次企图自杀。在这样一个时期,他成功地保持了平衡,这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是没有什么能比他成功的事实更清晰的了,他头脑的力量和直截了当的思维习惯显然救了他。这完全拯救了他,他在以后的人生中再也没有理由害怕精神错乱。

在《恐惧与颤栗》一书中,假名作者“沉默的约翰尼斯”引用了塞涅卡的一句话,这句话又是他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引用的:nullum unquam exstetit magnum ingenium sine aliqua dementia(伟大的天才总是有些疯狂)。

丹麦奥林格精神病院的院长哈尔玛·黑尔维不辞辛劳地阅读了S.K.写的每一个字,并且带着同理心研究了它们。黑尔维谦虚地用以下几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序言:“无论一个人认为自己说得多么好,他总会发现S.K.说得更好。”我对黑尔维给出的结论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是它不太有启发性。他得出的结论是S.K.患有抑郁症,然而,它与躁狂的兴奋交替出现,需要注意的是,“躁狂”是一个专业术语;S.K.并没有被宣布为精神错乱。在我看来,S.K.“说得更好”。

在徒劳地向医生们寻求帮助后,S. K.成了自己灵魂的医生。通过分析自己的症状以后,包括正常的状况和病理的症状,他成了一名心理学家,因此他预见到了很多现在在“深层心理学”的名下研究的东西。当我们这些意识正常的普通人忙于思考S. K.是否精神健全的问题时,他完全有能力扭转这个局面。

在哥本哈根大学的头几年里,他一如既往地、勤奋地学习各门课程,不仅是因为这是一种责任,而且是因为有机会接触到更广泛的文化让他很喜悦,而这种文化正是大学提供给他的,或者说大学生的自由生活使这种机会成为可能。现在,他第一次能够超越他那个奇特家庭的各种狭隘的资产阶级兴趣,家里没有美的任何容身之处,在他仍然追求父亲鼓励的各种哲学兴趣的时候,他开始贪婪地追求文学和音乐方面的乐趣。他的灵魂里有音乐,尽管他在家里从未听说过歌剧,他成为一个歌剧爱好者。他有一种戏剧性的本能,这使他成为剧院里的一位常客。他热情地欣赏着人生中审美的方面;这些是他从未谴责也从未弃绝的兴趣;因为在后来的岁月里,他声称宗教“没有废除审美的事物,而是废黜了它”。

他遵从父亲的意愿,将自己登记为一名神学生。哥本哈根大学并不期待S. K.从神学学习开始;相反,它要求各系的学生在第一年或者至少在第二次考试之前,都要投身于文科学习,而索伦热情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第一年就参加了第二次考试,并且很出色地通过了。值得注意的是,他不仅在历史、拉丁语、希腊语和希伯来语(他已经在学校学习过)方面获得了优等,而且在哲学、物理和数学方面获得了优等。因此,我们看到,尽管他在三年后决定不献身于科学研究,但他并不缺乏科学研究的能力。

在哥本哈根大学的第一年,他似乎成了街头的常客,他在那里找到了自己最大的消遣,就像他在人生的尽头所做的那样。

每一个“智力的悲剧英雄”都一定会说一句遗言来阐明他人生的意义,并且使自己祭物的意义变得清晰。他曾经很有远见,及时地说出了自己的遗言,并且将其作为一份“历史报告”记录在自己的日记里。我不应该怀疑他将什么视为自己的“遗言”,然而两段不同的文字似乎有同样的声称。尽管很久以前他就放弃了诗,但是这两段文字都以精湛的艺术手法表达了出来。其中,第一则遗言形象地阐明了他人生的意义。安徒生在“丑小鸭”的故事中讲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这是一个奇怪的巧合。S.K.在“野鹅”中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可能会成为一只家鹅的念头不符合他的经历。

每一个对鸟类世界的生活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它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当地面上有家鹅听到野鹅在空中飞的声音的时候,后者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在某种程度上,它们理解飞行意味着什么;于是,它们也开始行动起来,拍打着翅膀,咯咯地叫着,它们沿着地面扑腾了一小段距离——然后行动结束了。

从前有一只野鹅。秋天,当迁徙时间临近时,它注意到一些家鹅。它对它们怀有一种感情,在它看来,飞离它们似乎是一种耻辱,他希望能将它们争取到自己的身边,这样,当野鹅群要飞走时,它们会下定决心追随它。

为此,它想尽一切办法与它们接触,试图诱使它们飞得高一点,然后再飞得更高一点,希望它们能够追随野鹅群,从这种可怜的平庸生活中解脱出来,别再作为体面的家鹅在地上摇摇摆摆地走路。

一开始,那些家鹅觉得这很有趣;它们喜欢这只野鹅。但是它们很快就厌倦了它,所以它们对它说了尖刻的话,嘲笑它是一个爱幻想的傻瓜,既没有经验,又没有智慧。哎呀,这只野鹅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那些家鹅,它们甚至控制了它,它们的话也对它起了作用——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这只野鹅变成了一只家鹅。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只野鹅想做的事情很漂亮,尽管如此,这是一个错误;因为——这是规则——家鹅永远不会变成野鹅,但是一只野鹅很可能会变成家鹅。

如果说这只野鹅做的一切都值得称赞的话,它应该首先关注一件事:保护自己。当他注意到家鹅以任何方式控制它的时侯——那么他就得离开,与野鹅群一起离开!

这句话也适用于天才。规则就是:家鹅永远不会变成野鹅,但是另一方面,野鹅很可能会变成家鹅。因此,野鹅要保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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